每次走在密集的人群里总觉得呼吸不过来，仿如旁人吸走了原本属于我的那一小撮空气，这样的感觉陈素是没有的。
每次要去探望他的小店总有带上氧气瓶的冲动，那是老旧的格子铺，座落在最繁华的市中心，人头密集，物品繁杂，小到10元3条的纯棉小内内，大到各种仿制貂皮。
在这里所有商品的喊价跟最终成交价格是成降幂关系的，走进里面听杀价声不绝于耳，总觉得每天在这里杀掉的价可以抵这座城市一天的GDP，最终湮灭在市井口沫之中，真是可惜了。
陈素的小店在最里面靠近厕所，本来就污浊不堪的空气在他的小店前与厕所不断飘出的浓郁气味相互交融，直接升华出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感悟，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换个位置，他头也没抬恶狠狠的甩出两字，便宜，吓得我没敢再细问。
陈素卖的丝袜，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他是把我的爱好当作他的毕生的奋斗目标，觉得这哥们实在是太铁了，结果有次我俩都喝大了，蹲在路边，我随口一句陈素你小子卖丝袜够哥们，结果他小子又是头也没抬，甩了一句，丝袜便宜，我好像也是从那天才开始发现陈素的改变，这个大学跟我上下铺每天大咧咧风一样的男子，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变成不断思索节约成本的奋斗男。
陈素并不是一毕业就投身于丝袜伟业，父母辛苦供了我们四年，总是希望毕业后能有个稳定且收入颇丰的工作，而刚毕业的我们也沉溺于明亮办公室每天一杯星巴克的意淫中无法自拔，几场招聘会逛下来，我跟陈素找到了工作，不过我和他上班的地方都没有明亮办公室，甚至连冲泡的雀巢咖啡都没有。
他进入一家超市当储备干部，而我则进了一家偏郊的食品工厂，每天守着一堆大型机械，唯一高兴的事就是上班第一天就领到了两大箱方便面和一大箱拉罐饮料，这对于刚刚工作薪水超低的我来说，就是一个月的口粮，回想起那段岁月，首先浮现脑海的总是一碗热喷喷的方便面，而结尾自然也总是那永恒不变的橘色拉罐。
毕业后再见到陈素，是工作三个月后的事情，之前进过几次城，每次打他电话他总是在电话那头，苦大仇深的说：出不来啊，公司没有假，而且我也没啥好逛的，你自己逛吧，有次我随口多问一句：堂堂一个世界五百强的储备干部，不至于如此造孽吧，结果哪想到成了火药引子，电话那头完全是在咆哮，听得我一度感觉口水从话筒里渗透过来，左脸颊湿乎乎的，“什么储备干部，劳资起早贪黑的干苦力，搬西瓜，剥榴莲，一个月到头才发我900块，交个房租连吃饭都得省着，我看再这么储备几个月，兄弟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八成是饿死的”，我听着一下慈悲心就上来了，连忙说到：“好兄弟，到时候我给你多烧点方便面，让你吃饱了好上路”，电话那头直接沉默5秒，然后自然是一顿乱骂。
那天一大早，陈素给我打了个电话，开头第一句就是丝袜怎么样？我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声强行拉起，一脸睡眼惺忪，大脑皮层还停留在带有季节性的梦里，完全没理解陈素的问题，但出于本能还是马上说了句丝袜很好，结果电话那头又是一顿乱骂，“MD，劳资是问卖丝袜如何？算了问你也是白问”，电话就挂掉了，弄得我一脸茫然的对着窗外的晨曦，脑子里浮现出一双美腿，还有网状丝袜。
就这样陈素在饿死之前放弃了在世界500强工作的机会，义无反顾的投身于生产总值在他老家豚和村都算不上500强的丝袜事业，陈素不仅卖正规丝袜，还卖情趣丝袜，他说他大学荷尔蒙火山口最活跃的那段时间，他想过开家情趣用品店，现在是部分梦想照进现实了，听他说完，我瞬间觉得梦想照进现实这个曾经美丽的句子被他小子深深玷污了。
事实证明即便梦想照进现实，还是有瘫死在路边的危险，情趣丝袜并没有太多人的关顾，好多女生一看到马上脸就泛红并迅速闪开，而那些陪女友逛街的男生，一个个都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看得陈素气得直咬牙大骂：“装什么装，内心里跟个火球似的非要摆出个冰雪架子，现在的人啊都太低俗，给房事增加点乐趣促进家庭和谐，这么高尚的事怎么跟见鬼似的躲呢？”
我是很赞同陈素观点的，觉得他小子看事情就是要比我成熟，可显然更多的人不那么认为，所以陈素的情趣丝袜在营业的第三周正式宣告下线，而原本店铺里情趣丝袜的那部分挂面则被棉袜代替了，就这样精神需求品被现实需求品无情地取代，在追求感官刺激与保暖防寒的选择题上面，人们更热衷后者，我国现阶段仍处于发展中国家水平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及时调转船头之后，陈素的生意也变得热火起来，每次去看他，他的小店都站满了人，前段时间陈素一直劝我跟他入股，把丝袜棉袜事业发扬光大，我都以本来哥是有冲动的，但你小子后期把棉袜夹杂进来，我的兴致一下子就没了为由推脱了，当然他也知道在我心里永远是向往明亮的办公室和一杯热腾腾的星巴克，那么说就是个推辞，几次过后他也就放弃了。
后来我调到了公司食品实验室，明亮的大灯把实验室的试管照得通透，我望着它们觉得自己离梦想更近了，25岁生日那天，陈素在小酒吧给我份礼物，我拆开来是一打情趣丝袜，顿时间觉得整个空气都凝结了，在周遭众多诧异的神色中我大脑一片空白，内心却一片暖热，因为我听到陈素下面的话，“兄弟，情趣丝袜生意败了，在清理囤货时我突然就想到你了，硬生生又从回购的厂家那留了几条，想哪天哥们你找到嫂子了，能用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