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围墙

走出围墙

冰肌雪肠小说2025-09-09 22:47:12
桔红色的太阳光吃力地爬上又高又厚的围墙,在青瓦屋檐上涂上一层金色。小院以内更多的地方,仍被围墙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心里的阴影更凝重,而且在不断扩展。蹲在台阶上,他一袋接一袋地抽烟。正是夏收夏播季节,家

桔红色的太阳光吃力地爬上又高又厚的围墙,在青瓦屋檐上涂上一层金色。小院以内更多的地方,仍被围墙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心里的阴影更凝重,而且在不断扩展。
蹲在台阶上,他一袋接一袋地抽烟。正是夏收夏播季节,家乡山沟沟里该是怎样的人急牛忙,充实而辛苦啊!而他却在承受孤寂与无聊的鞭打。他这大半生是由忙碌、贫困和辛苦铸造的;他需要阳光,需要山风,需要诚实平等的交往,甚至需要带点粗野吵嚷叫骂的乐趣和叶子旱烟苦涩香醇的氤氲。而这里,一切都被这堵围墙给隔绝了开来。
他大半辈子很少走出那条贫穷而偏远的山沟。当年送儿子到城里上学算是第一次见了大世面。后来被当了局长的儿子接进了县城里看了一次病,前后十一天,提点心、蛋糕的人流贯穿了十一个日日夜夜。对城里生活的垂涎就是那时萌发的。老伴撒手黄泉后,儿子派小车来接他的那一刻,他正巴不得永远离开被烟火熏得找不见原色的破旧老屋,结束那种日头晒雨水淋,天寒地冻煨火盆的乡村生活。同时干女儿的挽留他一句也听不进,县城太诱惑人了,别的不说,光每晚能看一场戏就够他满足的了!
他果真每晚能看一场老戏了,而且总有人送票上门,总是好坐位,总有那么多点头哈腰的笑脸。初时心在戏上,没留意送票人脸上逾来逾失望的神情,更没揣想这一张张笑脸更深刻的内涵;初时他还以为这是城里人的开豁与大度!渐渐地他从人们的脸上、眼里、看到了对他的卑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总在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萦绕:
“给狗吃顿饱还围咱咬一咬哩,有些人就是给他个金元宝也是木鱼一个!”
“可不,光吃水不问井,那有这号没知识见地的昏逑!”
“老杂毛是个猿人,兄弟们切莫再烦心破费,终了仍是赔了桐油不显光!”
他大半辈子就怕亏心挨咒,当时怎么离开那尴尬的戏场他巳记不清了。那晚《周仁回府》只看了一半,便踽踽地走回家去。
大白天孤独独一人抽烟看门,晚上出门看的亏心戏,这日子他受不了;他不再看戏,他瞒了儿子媳妇到城中小巷口跟那些不相识的老汉看下棋,甩纸牌、瞎聊闲扯去了。
时光易逝,转眼屋后那片空地上,日飞夜长地建起了几栋据儿子说标准高,结构好的四合院。那是县上专为正科级以上的干部修建的。不多久,他也跟着儿子搬进了象多格子蚂蚱笼子似的小洋楼。—天下午,他约新交的朋友们到家做作客,回答他的是惊诧的目光和委婉的谢绝。他这才想起,交往半年来人家尚不知自己的身份哩,这有什么呢,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么?经再三相邀大家才出了巷口。这以后,除了星期天,每天下午儿子媳妇一上班,独家小楼便成了老汉们的乐园。
这个秘密终于被邻居多嘴多舌的婆子们当作新闻给捅了出去,儿子很不高兴,媳妇儿鼓着腥红的小嘴巴唠叨着数落个不停:“防还防不及哩,却勾了些土豹子往家钻;也不想想,这家是任凭他们来得的么?再说前院阿山家丢了台彩电,后院里吴股长丢了收录机,跟这些糟老头子窜来窜去还脱得了瓜田李下的干系么!”他哑然无语,心中的苦衷总也说不出口,泪花在眼里打转;那顿饭吃的好没味儿,直想呕!
没几天小院四周造起一堵又高又厚的围墙,儿子还请一位墨宝行家专门写了”闲人免进“的招牌悬挂在围墙的门口。老汉们说什么也不来了。见了面也是惶惶然懒得答腔,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墙似的东西正在他们之间形成、加厚、加高。他突然十分怀念家乡;那里山风无阻,小草横坡;他是农民,也是王子;是强者也是弱者;那粗俗的叫骂,那醉人的甜杆酒、柿子汤,那豪放激扬的山歌,那胡拉八扯的顶牛抬杠……啊,那古老而亲切的柏树坪,那平庸而充实的故乡啊!
围墙内外,两个天地。这不是他呆的地方,侧起鞋底磕掉烟灰,将烟锅倒着往脖领上一插,拎起装衣服的网兜,他决计离开城市、离开这深宫似的四合小院和这堵封闭式令他窒息的围墙。他想爬在围墙上找个缝隙朝巷口方向最后看一看熟稔而又陌生了的老汉们,无奈这墙即高且厚,严实光溜没丝毫缝隙。在乡下,小院多不筑围墙,纵有也留有隙缝,象个透明人,勿管春夏秋冬,从不怕里面或外边有人窥视张望。
他走了,他要回到阔别有年的柏树坪去;那里有他开心爽朗的笑声、有他充实而激越的《信天游》。
围墙外,天高海阔,气爽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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