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想我与祈涵是差异很大的两个人。我表面上很乖很温顺，像一只“咩咩”声都很轻柔的羊羔。而祈涵是一只刺猬，一直彻彻底底的刺猬。很叛逆，很沉默，棱角分明。
可是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把对方看得那么重要。曾经的我们形影不离，是一种可能会被别人唾弃的友好。在祈涵面前，我会把我所有的桀骜锋利都展现给他看，但在我面前，祈涵会收起所有冰冷尖锐的刺，对我流泪，对我感伤，对我微笑。
后来在高中之前我们分开了，他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到那个有两家咖啡店的最繁华的路口。周围喧闹隐去，他面无表情。相视无语。一次转身，他的身影淹没在车群人群里。
我什么矫情不矫情的话都没有说，自始至终都在微微地昂着头。只是缓慢地，在心里泛起一种悲伤，庞大而稀薄。可能现在做什么都避免不了这种结果，也可能，我们会再次相见吧。这样一想，心里的绝望，就不至于庞大而冰冷。
从此我们分开在两地。他在一个没有我的地方继续沉默着，而关于我，我的桀骜与锋利，将最终在某个时刻某种压抑下，迸发出骇人的寒光。
二
高中开学那天我遇到斟雨，一个很清纯不张扬的女孩子，如同生长在角落纯白色的百合。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写东西，窗外阳光照进来，给她的侧脸铺上一层精致的光辉。她抬起头，冲我微笑，很清新。
我坐到她身后，放下包。我无意识地看向窗外，微微一笑，天空辽阔而湛蓝。
但是隐隐的，我还是会有一种悲伤。可能，同一片天空下，祈涵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吧。毕竟，从认识开始，五年十一个月，我们都没有经历过任何重大的日子里没有对方。
我翻开一个本子，阳光在纸页上洒下均匀的光辉。我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祈涵”。然后，一遍一遍地重复。
“……祈涵……是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我抬起头，迎上斟雨的目光。四目相视，彼此沉默。后来我渐渐知道，斟雨其实是一个很安静很不爱说话的人。而这，几乎是她第一次与完全陌生的人说话。况且是对男生。
“……是啊。”两分钟后我说。
“你女朋友？”
我笑了：“你看不出这是男孩子的名字么？”顿了一下，我又说，“其实……我也觉得这名字挺秀气的……”
她浅浅一笑，风微微吹起浅蓝色的窗帘，她的整个脸出现在阳光里。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在阳光下的样子：白净的面容，清澈的眼睛，笑容很纯粹很好看。
“我叫斟雨，”她说，“你呢？”
我没有说话，而是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尽。
三
高中生活完全与想象中不同。第一次成绩下来的时候，班中唉声叹气，抱怨之声不绝于耳。我一脸呆滞地坐在座位上。斟雨回过头来问我成绩如何，她在说话的时候，桌角微微露出她试卷上漂亮的笔迹和95分的成绩。我笑了笑，说：“还是不说为好。”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他妈已经不想再学了我他妈都要疯了。我不想成为学习机器，可是我每次从试卷里抬起头来就感觉浑身的关节都在咔嚓咔嚓响。每天我在暗无天日做题的时候都会想象我背着一根重重的笔，在看不到顶的书山中一边闻着劣质墨水令人作呕的味道一边艰难跋涉，背部慢慢慢慢地弓下去。每个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时钟秒表走过的声音，就感觉我的神经正随着它的节律，一点一点地绷紧，绷紧。我怕它最终会断掉。
然而我轻易地就有这种感觉，整个人瘫软然后崩溃。
我脾气变得很坏，会随时地发火，会随口说出一些肮脏的词汇。在我眼里，那个很虚伪的外表很乖的男孩子不见了。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表，和内心。
在一种巨大的压抑里，所有的好的坏的堆放在一起，五颜六色的东西被狠狠地搅碎，流淌出漆黑的汁水。
可是，我常常会有很深很重的负罪感。在我的记忆里时常会出现无邪的笑容，纯白的羽翼和温暖的萤火。很多个黑夜我想着这些掉下泪来。我常常会感到，我又有爱心又很善良可我在轰轰烈烈地奔赴灭亡。
最终我不可避免地惹火了室友——可能之前有过很多人。他一把把我推开。他说我固执己见，说我不可理喻，说我虚伪和自命清高。他说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想打架你就来啊！
于是我就跟他打了一架。最后我把他摁倒在地上，地板上的污水弄脏了他的衬衣和裤子。宿舍里的人站成一个圈子，没有劝阻，没有喝彩，很冷眼的看。

第二天清早，来到教室，我看到斟雨在看我嘴角的伤口就把事情告诉了她。“你疯了么？”她大声问我，她用手轻轻触碰我的伤口，然后突然间就哭了，她说：“你傻不傻呀……”

打架事件的结果是：因为不是我先动的手，所以学校没有深追究只是口头警告。那天在办公室，班主任终于怒不可遏地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说你想被开除还是怎么着，她说你要是不想上了就早说，她说你记好了你以后最好老实点别再给我惹事儿。
我一言不发，鞠个躬，走出办公室。
那天下午，我到球场打了好久的球。整个下午，一种很浓烈的烦躁充斥着整个球场。指针指过六点，暮色四合。黑夜里，我的上篮被对方连人带球一起拉下来。倒地的时候周围人的脸急速地旋转然后突然在空气中散开。我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

我在日记本上写：除了逃离，我真的什么都不想。
后来我又写：我要离开，去一个宁静的地方。
之后我画了幅画，我在旁边写：我幻想有一座城市，那里弥漫着史诗般的忧伤。

周末上线，祈涵突然告诉我：他要离开。我在QQ上看到他的留言：
然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想离开这座城市，这里的生活像是一个火坑，火苗灼热而且伤人，我要离开。原本我想去找你，我们像原来那样，但我怕会干扰你的生活，而且，父亲肯定会想到，他会找到我。我要彻底逃开这个笼子一样的家。我会换掉手机，不会再上线。我会想你，但没有人能找得到我。
他的头像离线状态，他说他不会再上线了。
我自然听说了，他的家庭已经破碎，没有人想拥有那样一个冰冷的、缺少温情的家。而且，他的学校生活一塌糊涂，九门科目都挂了红灯，无一例外。他还被学校记了两次过。
我心情灰暗地下线，连澡都没洗就睡了。那个夜晚，我做了个混沌而冗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