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断山没
小时候,我的院门前面,有一条河,据说是从很远的地方,不辞劳苦地走着来的。孔夫子有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以我是理所当然地,十分喜欢它了。我常常在清浅的流水里,和碧绿的水草、硬壳的黄泥螺游戏。我也
小时候,我的院门前面,有一条河,据说是从很远的地方,不辞劳苦地走着来的。孔夫子有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以我是理所当然地,十分喜欢它了。我常常在清浅的流水里,和碧绿的水草、硬壳的黄泥螺游戏。我也常常足堂水到另一岸,那边儿有一片儿,总是摇头晃脑,远接云天的芦苇荡。荡的深处,隐着一间房子大小的石头漂子,有人说石头漂子,是一座山的头顶尖儿。可,那座山却没有名字,流水也是没有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不知道,我小的时候,为什么也没有名字。
我常常一个人,到石头漂子上去,那儿总是停着数不清的鸟儿,五颜六色的根本形容不过来。我坐在那儿的时候,它们总会跳到我的肩膀上来,它们从来不会怕我,好像我也是它们中的一只鸟儿。偶尔,我也耐心向它们地学习鸣叫,然而却总也学不成也。于是,只好改行学习像它们一样拍拍翅膀,扑扑地飞,希望能飞到芦苇荡的上空去,看看那上面,到底还有着什么。
飞到高高的天空里,我努力了无数无数次,才知道终究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在芦苇荡里飞来飞去。一次,我竟然发现,芦苇荡里,还有一片荷的世界。弯着头含着羞数不过来的,一朵又一朵的莲花,藏躲在一张张大大的荷叶底下,推着风儿慵懒地荡着秋千。天远地阔之间,竟然还有这种惬意的趣事儿!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扑扑而飞,我立在了那儿,看了它们,看了好久,好久。
那一个晚上,我没有睡着,我的眼睛里,我的脑海里,一直就是芦苇荡,就是石头漂子,就是莲花。清晨,天还疏星点点亮,我就又出了院门,足堂过流水去,穿进芦苇荡,坐到石头漂子上一会儿,又去看了顶了夜露的莲花。
冬天的寒冷,往往是要把河水冰封的,冰封后也有趣儿。在冰封上凿一小孔,找一根细绳,细绳上系一点儿香饵,入进那小孔,进行猫钓,不管是钓着鱼或是虾米,都是可以的。不过,我那时也不是为了钓到鱼或是虾米,而是钓这一种乐趣而已!
后来,河里的流水,渐渐少了,初冬一现冰凌,几乎就是见底了,寒冷稍再持续,不过三五天,河床便裸了起来,寒冷又再持续,河床又开始龟裂了。于是,龟裂里便露出,企图躲在泥里,逃过此劫此难的鱼虾的尸体。这样命运的鱼虾的尸体,连同因为长久没有水源,也只有一命呜呼趋途的黄泥螺,一起做了候鸟的饥不择食之餐了。
再后来,不仅仅是在冬天,河里的流水不得相见了,即便是在春和日丽里,河里的流水,也迟迟不得见面了。我便以为,或许是远方的那条河,因为碌碌辛苦,在途中歇歇脚,也是该有的事儿吧,谁知时间一长,才又想到,或许它在中途改了道也,要不就是,起了慕黄河九曲十八弯之心,决计也曲曲弯弯起来,看来十年八载,是不会再到我门前来了。
捱到了夏季,感谢天幸,季风送来了行脚雨云。偶尔一个夜晚,一个清晨,一个上午,一个下午,抑或一个两个的时辰,电闪雷鸣助威着雨泼雨注起来,一觉清醒,推窗就能看见,满满的一河,像是老人浑浊的泪水,在安静地沉澄着什么了。这样的河水,通常不会有什么鱼虾,只有生命力极强,得少水之润,就直立茂盛起来的水草,所以时间久了,就易成腐臭之水。
但,好在人总是有法子。有人建议在河床边开种夏稻田,也有人建议在河床上开荷田,但是,万一夏季的雨水少了怎么办呢?无论是夏稻田,还是荷田,都会没有收获的。那么,万一夏季的雨水,又特别特别地大了呢?建议的终究占了上风,于是,七上八下的,还是齐齐翻了河床,整了河床岸,稻田有了,荷田也有了。果真,一入夏,河水一旁是芦苇荡,一旁是稻田,而河床呢?一派绿绿的荷。混合出来的香气,散在旧日河水奔流的整个上空。
又过几年,一年四季,河水彻底是没有了。干巴巴的河床上,除了一些新鲜面孔的野草外,什么也没有了。我因为,常常能去到远方了,也渐渐知道了,水断的不仅仅是我院门前的这条河水,而是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地方的河水,都已经断了呢?我不敢想像,是不是它们一齐约定了,在某一天,或是某一年,一起走了的?我也不敢想像,是不是它们一齐发誓,不再和我比邻而居了?
水断了,好在那芦苇荡虽然也因为水断,小了不少,但幸好还在,所以其深处的那个石头漂子,还能够残存着我的一点儿记忆。但,因为水断,我不愿见那孤零零的石头漂子了。
只是芦苇荡,明显地渐渐地缩了起来,鸟儿也渐渐地不得见了,那隐于深处的石头漂子,也不得不裸于人们的视线之内了。于是,有人开始在那儿搭了一个帐篷,再于是,那个帐篷开始大成了一间厂房,再再于是,芦苇荡彻底也没有了,连一切不知道在此存在了多少多少年的气息,算是彻底荡然无存了。
以那个石头漂子为基围,没有多少日子,一片儿钢筋水泥森林,矗然起来了。虽然,我偶然也会走到那儿去,但是我却常常避免走到那儿去。因为,那儿有一个山的头颅,深深地潜隐着,虽然很多人都以为它已经死了,但是我却相信,它还活着,它在等待有一天,浓烈的地火,带着它的怨愤,潇洒地破地而出,吞噬踩踏和蹂躏它的一切、一切。
一切没有了,但如今我院门前的河床仍旧在着。然而,在着的这河床,却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了,而是被现代的文明人,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的生活垃圾,不停地填埋着。填埋着,意味着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或许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知道,这河床曾经是一处远来流水的圣迹。
这个时候,我也才猛然悟到,孔夫子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当初,不过是一种奢望不得的感叹。由此,我也大胆揣测,或许当年孔夫子,摘得此句,其真意为,有朋无远方来,不亦悲乎?
关于河的流水,关于那块石头漂子,关于我小时候的那座院门,在将来的某一天,或许能够再一次比邻而居。我期盼,不管是多少时光以后,也不管是多少轮回以后,只要这样的一天,只要终于到来,哪怕是一个短小的瞬间,我会:有朋自远方,不亦乐乎了?
2008年6月10日下午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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