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江南，细雨。
杏子黄时清明雨，就在那个绵绵春雨在天地之间飘渺的江南，他站在木船的船头，对面的画锦小舟的帘子轻轻地一掀起，他的眼中便映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芙蓉脸儿来。她抬眼，对他浅浅一笑，那时，他便迷失在她的烟雨里。
他知她。才女，家破，父被罚边疆从军，她亦受罪，被卖青楼。他随她到花船上，买下了她。她盈盈一跪，他忙道当不起。顺势将扶住了她。她抬起脸，在她面前，是微笑清俊的一张脸。
他带她回府。妻子问：这位姑娘是？
贵客。他微微笑着说。
妻子贤良淑惠，听此忙吩咐下人准备厢房，拉住她的手，妹妹长短的嘘寒问暖。
她亦半低着头，温顺地回答妻子的关切问语。
只是他不知，她那低垂的眼帘下含着一湾泪色，心想，原来，他已有妻了。

每日，他来到她住的书斋，一起读书，弹琴，作画，赏花。
他妻子一日对他说，你娶了她吧。
他看着窗外的花影，目光闪烁，却不语。

半年，一封快贴传入府内，将军征战归，美人垂泪迎。
原来，将军早已看上了她，只不过，她不允。
她落难，他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打听到她，只为娶她。

他将书帖放到她的桌上，自己却转向窗外，不语。
她看了，亦不语，只是有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帖子上。阳光已黯，映得室内半昏半明，两人之间，已有千万阻隔。
将军来府，言语之间不觉地透露出迫意，他从容应对，但是夜里，眉间已有愁意。
他去看她，她背向他，望着月，背影单薄凄凉。
他久久，终开口，我们下一盘棋吧。
好。她抬袖，似擦了一下眼角，然后盈盈转身，眼圈已是泛红，但还是没让泪掉下。
一局棋，下得很慢很慢，两人心中思绪万千，一步，一步，很是艰难。
红烛泪已干，霜月渐西斜。棋，还未下完。
黑暗中，两人呼吸渐重，他终自制，我走了。
她未作声，但他却听到了她泪珠滴落的声音，很轻，又很重。
他离去，关上门的一瞬，她终于泪如雨下。

将军一连几日催府，他还是未对她说。
妻终对他说了一句话，只一句，你不是石崇。
他默然，毕竟，祖上的基业，不能毁于他手。
他还是来到了她的斋里。
她盛妆，很是美丽。他未言，她已启唇，我要嫁了。
他说不出话。
你叫他明天来迎人吧。
他还是不说话。
她却转过身去，背向他，让我好好呆一阵吧。
他退出去，关门时，手是颤抖的。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她了吧。

将军连夜送来金银锦缎，凤冠霞帔。
第二日，她新嫁，美得迫人神魄。登船，就这样去了。他看了，没有一语。
而，却得知她竟然半途投水！
就这样，随水而去，不再回来，红颜随水去。不再给任何人机会。
他流泪，她说的嫁，原来指他，死了，也是成为他的鬼。
她是绿珠，他却没有勇气成为石崇。

将军，再没来。自然不会怪罪。
他却再不能原谅自己。
那日，他站在窗前，望着天，终于还是怔怔流下泪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