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似乎天气比以往更冷一些，虽然太阳很好，临街玻璃的反光甚至有些耀眼，却没有令人感到丝毫温暖。被人随手泼在路边的废水，很快就结成了带着白茬的薄冰。白杨和梧桐的叶子早已褪光，光秃秃的树干如同粗大而修长的灰色炭条。那些终年常绿的冬青，仿佛也因为畏惧寒冷而变得瑟缩了。眼前的寒意，与和煦的阳光形成了非常不和谐的反衬。
我照例骑上山地自行车，到一处郊区公路上去练习越野。这里很安静，也相当荒僻，很少见到车辆和行人。当经过一阵剧烈运动，身体开始发热的时候，我却看到一个臃肿的身影缓慢地从对面走过来。
身影移动得很迟钝，与我的飞车越野相比，速度慢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我却感到那身影有些异于常人。直到我的目光可以看清那身影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他们是一对老夫妻，老者身穿早已过时的灰色中山装，而且已经陈旧了，衣服上的褶皱明晰可见；那老妇人，身上的棉大衣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样式，似乎还有些灰尘没有掸干净。从两人的穿戴上看，可以想象得到，这对老夫妻的生活相当清苦。
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们相依相偎，身体紧紧相贴，在我往常的印象中，只有年轻恋人和新婚夫妻才会这样亲昵和紧密。当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再度缩短时，我又发现那对老夫妻走路的姿态十分僵硬和异样，再加上厚重的衣装，使他们更加步履蹒跚。
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容，那花白的头发和皱纹密布的面颊，与寻常老人几乎是相同的，只是老夫妻脸上的皱纹更加粗重，如同被冰川冲击过的沉积岩。而最使我感到沉重的，是他们都是偏瘫患者，老者的偏瘫在左侧，而老妇人的偏瘫在右侧。我刚才之所以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是因为他们将各自偏瘫的一侧肢体倚靠在对方身上，而用自己那条健康的手臂拄着拐杖。
看到这对贫病交加的老夫妻在寒意凛冽的荒郊踽踽而行，我心中油然感到上苍不公。但是，在我用充满同情的目光凝视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而是仔细地注视着脚下的路，每一次起步与举杖节奏都是相同的，动作缓慢却丝毫不显得笨拙，不知他们已经这样走了多久，才能够配合得如此娴熟。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的面容居然隐隐地带着笑意。在这个万物都被寒冷冻结的清晨，他们的微笑与冬日的阳光是最和谐的。
如果说年轻夫妻的恩爱是出于浪漫和激情，中年夫妻的恩爱是出于对家庭的责任，那么眼前这对老夫妻已经不是用“恩爱”能够形容了，世界上没有任何语言能够确切地形容他们之间的一切……
这时，我才明白自己想错了，其实上苍是最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