瘤

歇斯底里散文2025-06-25 00:08:22
村里的房子或改建或重建,即使最邋遢的人家这两年也已进入新房,而无论凌乱如何,确不必担心裂缝、穿风、漏雨甚至裂陷等隐患。从房子装修程度看来,人们的生活水平近年来大幅度提高。然而,再好的草地上也有劣马,这
村里的房子或改建或重建,即使最邋遢的人家这两年也已进入新房,而无论凌乱如何,确不必担心裂缝、穿风、漏雨甚至裂陷等隐患。从房子装修程度看来,人们的生活水平近年来大幅度提高。
然而,再好的草地上也有劣马,这话一点儿不假。当大家红红火火地奔向小康富裕时,愈来愈凸显出这么一户。
他们一家人所住的房子兴建于二十四年前,是一座四十多平米的土坯瓦房,其中包括五口人同寝的土炕,六口盛麦子的大缸,当然还有女主人过门时随嫁的重木嫁妆。
二十多年来,事物更迭,未曾变却的是家庭重负沉闷地荷在男人的心头,催促他从三十出头迅速老去。他曾期望大女儿出嫁时能够回馈一笔钱帮助家里盖两间新房,不料她外向的性格终致可怕的未婚先孕,这一来还有何筹码压在谈判桌上呢?二女儿很快也挨至出阁年龄,她为自己选择了一位勤奋踏实,会过日子的普通工人,于是婚姻大事花去了其近十年的积蓄。正值儿子儿子高中阶段,此次翻盖房子的一线希望再次破灭。
眼看着土坯房的墙皮在风雨残噬下坠落,老鼠糟蹋得墙体也破损不堪。房檐上一列列灰瓦的末端已显参差,而且有几块从“萨瓦”时便被粗心的工匠踩裂了,每年夏季雨季时屋顶漏雨严重,遂窟窿越漏越大,至于瓦也漏了下来,男人不得不用麦秆堵塞后抹上泥,最后将这块瓦参入上水瓦,暂且将就吧!待儿子学成后一河的水都开了。
穷人的年月向前迈进得更慢。村干部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们都曾常年从干道旁的这间瓦房后走过,眼见其越来越破陋,竟不忍多看,仿佛是长在村中央的巨瘤,每一任村长都因其感叹伤神过,心想其位置实在很不恰当,偏偏处在村中大道旁,左邻右舍们都将房子收拾得很规整,唯独这一破落户,相较之下,极其影响村子容貌,倘若上级领导从此路过时看到这样丑陋的房子,想必会指责他们不作为之过。于是每一任村长都曾强烈地希望,依靠政府帮助为这一家翻盖新房,恻隐之心曾频频闪动。
但又如何呢?他们自己家虽已建造起漂亮的院落,朱红色龙门炫耀着殷实的家境。然而,即便已进入小康,又怎能令人满足呢,他们身下还有儿子,儿子需要更大的房子,更高档的车子。他们甘餍食之间常常感到不安,“为什么不能让孩子摆脱农民的身份呢?农民辛苦一世却总也被人瞧不起。我必当兢兢业业地改变这一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男人不日不夜地劳动,他明白谁也帮不了这个家,唯有靠自己的双手与双腿。雨滴像蹦豆子一般从房顶滴在帐子上,当帐子也承受不住时,雨水从两边流下,在黄土墙上冲刷出特别的纹理,后来某个夏日的雷雨天,男人突然想到,若是在帐子上戳出几个窟窿,泥水不就可以顺利流出吗?故后来在屋里就能听到滴滴答答水滴敲打铁盆的音乐,错落有致。
道路两旁都是混凝土结构,连邻居家的厕所都被瓷砖装饰得似乎非常洁净。侧身再看这间遍身脓疮的烂瓦房,它丑陋荒凉,仿佛一堆废墟,很难想象其中还住着活人。
房屋改造的款项落实到村子,很多人都认为此次必定能够惠及这一家,审核时,干部们却均感到头痛,大家都很像帮助这一家,然而经过测量,这破落的瓦房竟不达标,因为墙体上的裂缝宽度不够,即便漏雨,却不存在塌陷的危险,而即使其倒塌,危害程度也不及砖土窑。并且它是土木构造,造价低,如同一个人盖了间草房,竟也想以其套取政府补贴,听来很卑鄙。
干部们最终一致认为,村中央的这间瓦房烂是烂,漏且漏,尚不会倒塌,国家经济迅速增长,容后续政策出台后再做考虑吧。
男人终于累垮了,他至死也未能改变任何,哪怕是墙皮上脱落的一片泥皮,哪怕是一个老鼠窟窿,哪怕是一块坠落的青瓦。院子小,出殡时他的棺材板竟不小心又撞坏了房角一块土砖。
天有时尽,恨无绝期!
男人死后,村里人不禁感慨:这个家庭彻底倒了,那间瓦房也将会与其遗孀一同崩塌。果然,他的儿子以父之死为转折,从此玩世不恭,不理人情,甚至刻意与众俗作对,非但不思奋斗以为亡父争气,竟如小孩那般恣肆乖戾,人们只能见到他双耳被耳机堵着从那间瓦房里走出来。
干部们心中的隐约也逐渐发展为心疾,“这可怎么办呢?看这不肖后生如此堕落,他怎能擎起家庭脊梁。”而使他们颜面难挂的一幕终究是要发生的。一天乡政府领导来村子视察时,不可避免地经过村中干道,于是又不可避免地瞥见了这间瓦房。他立时惊诧:这样的房子为何还存在我们乡?将此问于周围的村干部,才得知这家已故的男人一辈子庸碌无为。乡领导沉默了,这千疮百孔的瓦房像一块瘤似的搅扰得他极其扫兴,心神不安。自不必说村干部此时的心情。
这块瘤在村长心中变质流脓,他越来越发觉其丑陋,既是村庄容貌上的黑痣,又像是自己脸上的毒疣,已到了不得不剜除的时候。
几个人聚首之后决定全力向上级政府反映瓦房下发生的故事,编辑之后竟是一篇生动的奋斗史。当村长以父母官的形象送来珍贵的援建钱款时,却被寡妇的儿子冷冷地拒绝了。
这瘤继续在村干部心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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